‘没有人,是无私的。’
这是慎在离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池染并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藏出现之后。
“他去哪了?”
“下山了。”
这个答案似乎并没有出乎藏的意料,他检查了盐潭,确认净蚀已经被慎取走:
“由他去吧。”
他是这么说的。
“由他去!这是什么意思?他如此急切地想要下山,到底是为了什么?”池染不解,其实他心里隐约抓住了一些缘由,可却没有一个清晰地模样。
“他要下山疏散费舍村的村民。”藏说:“如果两天后三原教进攻因古雷布,费舍村就会成为战场,在这场战争中,村民会死伤无数。”
“既然你们知道那为什么不疏散他们?”
“因为我们希望这样。”
池染瞬时哑言,然后明白过来,会发生什么藏当然是知道的——事实上,就是他刻意要将费舍村变为战场的,因为那是个阻击进攻的绝佳地点,再退一万步而言,你觉得费舍村为什么存在呢?
因古雷布方圆百里渺无人烟,为什么在山脚下偏偏有一个村子呢,这个村子恰好挡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为什么呢?
因为它本就是因古雷布防御体系中的一环。
均衡将它视为抵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为了保全因古雷布不受玷污,这当然是可以的,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那个村子在和平时期是均衡的落脚点,是一个物资集散地,战时就成为天然的壁垒——你要说经历一场恶战之后还有多少村民可以幸存,得了吧,没人在乎这些。
藏不在乎,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任何一个暮光之眼都不会在乎,甚至是你自己,你若是均衡的一员,你也不会在乎。
提供庇护,给予未来,维持一个平和安乐的生活环境,而以此为交换,在均衡需要的时候,你要为它奉献,这很公平。
或许当那一刻真的来临时,你会动了恻隐之心,不忍村子里的凡人化为炮灰——你觉得我说的是慎?
不,我没有说他。
因为他没有动恻隐之心,就如在荼宫中面对重伤倒地的缇娜卡时转身离去那样,暮光之眼看不见被害者的双眼,只看到万物和谐的典雅。
有的时候为了保全更大的利益,牺牲是必须的,只要那个付出牺牲的不是你自己,就都无所谓。
直至此刻池染才终于明白,慎突然之间像是着了魔,不顾一切的想要下山,原来是想要救人。
但你以为他要整个村子?不,他要救的只有一个人。
所以藏说:‘由他去吧’。
这便是,暮光的家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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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你庆幸万分,因为你在他身上发现了压抑却又暗自流淌的情绪。
有的时候你深恶痛绝,因为你在他身上看见了更多冷血无情的英明果决。
伪君子、人渣、败类?
你想如何形容他?
没关系他是不会在乎的,不管你用怎样污秽的言语描述他,他都欣然接受。
然后你束手无策,因为你所面对的这个人比你要聪明比你要明智,尽管他的行为你完全无法苟同,但你没有办法去驳斥他。
所以当藏说‘由他去吧’时,池染再也无话可说。
其实在荼宫里,从慎果断地转身离去时他就明白这么一个道理——这个年轻的暮光继承者和他的父亲,其实是一种人。
只是在他身上留存着一些少年的表象,透过这些表象看他,你觉得他没有什么不同,尊敬父亲、爱护母亲、好奇心、幽默感、恰到好处的坚韧但有时也会贪图玩乐……这些统统都是表象。
从骨子里,自出生以来的耳濡目染的东西,他所成长的环境,长辈对其灌输的理念等等等等都注定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要被暮光的笑容迷惑了,他们在大多数时候是克制自己的感情的,偶有的真情流露也仅仅局限于与其相关的事物,就如费舍村里如果没有暮光继承者的母亲,他必然像他父亲那样冷酷,这到底说得上好还是不好呢,他可以漠然地看着千万人无辜丧命,却也唯独无法放下自己的母亲。
少年盗取圣器下山救母,这与池染无关,或者说他即便想做点什么也无从插手。
夜深,他坐在院门口,抬头看着冬夜寒冷的星空,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慎下山应该有两个小时了吧,这个小小的插曲似乎并没有给因古雷布带来任何变化,藏确认了盐潭中封藏净蚀的空匣子,然后对相关人等下达了封口令,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阿卡丽继续她的修行,这会儿应该还在经楼里读经。
这个地方就是一台严丝合缝的机器,每个人扮演着不同的零件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只有池染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不属于这里,就在刚才他还在怀疑自己所见的‘真实’,因为他被告知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成为白袍先知,然后因为某些原因去到四百年前改写均衡的命运,天啊这种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要是真的发生了——那就是扯淡!
如果未来的我真的去过四百年前,那岂不是说现在的我所遭遇所面对的一切都是四百年前由我自己设计好的?
从头到尾,就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这就意味着现在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开着修改器篡改了自己的——我是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种事情就像是你开着修改器玩游戏,游戏开始的时候你操纵着主人公踏上了冒险的征程,然后因为种种原因,难度太高、初时数据不满意、想体验体验另一种玩法……总之你玩到一半打开了修改器,对整个游戏的数据设定、故事线程大肆篡改,改成你想要的那样。
修改器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做到任何你想要的事情,但修改器也是个坏东西,因为它会让游戏变得毫无乐趣。
以上说的都是废话。
因为池染并没有开着修改器玩游戏,他所面临的问题比这要复杂得多——他自己就是游戏中的主人公,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直到某天他发现自己似乎拥有某种修改器可以篡改一切,而此时此刻的自己,似乎已经被修改过了。
构建认知最基本的元素‘真实’瞬间崩塌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所感知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但‘感知’又告诉他这是真的。
自苏醒之后,他又一次脚踏实地地站在了名为‘瓦洛兰’的世界,这个世界并不是以他为中心转动的,他只是其中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就像是阿卡丽,她有着自己的生活和坚持,虽然还很小但已经在担负着不该属于她的重担,而她本人对此现实有着自己的看法和对策。
又像是慎,抛开前世印象中‘暮光之眼’的人物设定,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少年,可当你更一步深入他的生活之后,会发现没错,他就是那个‘暮光之眼’,或许现在还不是,可他正慢慢变成暮光之眼。
不同的世界围绕着不同的主角转动,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离开了某个人世界依然存在,这个瓦洛兰依然存在,即便没有池染和白袍先知,瓦洛兰中的故事仍旧继续,那是每一个人的故事。
这里是因古雷布,有十万均衡门徒,便是十万个不同的故事,你可能不会全部都看见,但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就像藏任由慎下山却又下达封口令一样,他并不是要掩饰儿子违背均衡规则这个事实,而是封锁费舍村将成为战场这个消息。
因为那是因古雷布脚下的小村子,均衡的门徒每天自那里上上下下,他们很多人都对那地方有感情,甚至还有极少一部分人本身就来自费舍村——真实的世界是经得起推敲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其原因。
那么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我则是这个世界中的BUG?
远处,有人自夜色中走来,池染看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那人是雷利,他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找我的。
他找我是因为慎,而不是白袍先知——昨夜在荼宫里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既然里托会出现在那里,只有可能是他带去的,他知道修会出现在那里,就一定知道白袍先知的存在,也就是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雷利是知道那个被改写之前的均衡正史的,很有可能是白袍先知告诉他的,但他并未真的见过白袍先知,因为他对我的态度没有明显的异常,如果他见过白袍先知那么就一定会特别在意我,他是从经楼的方向来的,那么他刚才一定是在偷看他的女儿,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这就代表着他多半不是主动来找我的,因为阿卡丽还没有回来,他没有道理随便看两眼自己的女儿回头就来找我问白袍先知的事情,这不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时机,他来找我并不是出于自己本意,可因古雷布上,大晚上还能使唤得动狂暴之心的有谁呢?只有藏,如果藏让他来找我,会是因为什么?因为慎。
你问我为什么会一下子想到这么多?
三分是推测,七分是瞎猜。
但我有种预感,不管推测还是瞎猜,我想到的这些东西一定都是对的。
因为……我没有白袍,但我是先知。
我是说,如果那个所谓的白袍先知真的就是未来的我,如果他去过四百年前改写了均衡的命运,那么现在,我就是先知。
并不是我真的预知到了未来,而是白袍先知将未来改写成了我预知到的那样子。
他就是我,他知道我会怎么推测也知道我会怎么瞎猜,他可以随意穿梭时间,也就能把每一件事都改写为我脑子里推(瞎)测(猜)的那样,并不是先有了未来,而是先有了我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所以才有了未来。
我是不是想多了?这几天压力太大以至于精神错乱?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坏掉啊?
验证一下就行了,我到底是不是快疯了,简单的验证一下就行了,等会雷利走到我面前,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脸色不太好’。
“你脸色不太好。”雷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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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恢复更新之后……咳咳,我们还是日常求求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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