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染抓住桌子的手指节发白。
如果,如果这山上的人还有那么哪怕一丁点儿的恻隐之心,他们不会让那母女两人相对而泣。
规矩归规矩,良知归良知。
不管缇娜卡有何罪过,惩罚她一人足够了,先辈的过错不该牵扯到幼小的孩子,她是无辜的——没错,没人将缇娜卡的过错归咎到阿卡丽的身上,可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在女孩的眼前杖责她的母亲,这又有何分别呢?
那哭声代表了什么?于你们而言,那哭声代表了什么?
或许什么都不代表,于你们而言那哭声没有任何意义。
但对我有意义。
千万种念头自池染的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天人交战,他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但是……
“你确定要在这个场面下掀桌子?”
有人在身后轻轻的按住了他,那是格尔维斯,他小声的在池染耳边道:
“那可不是明智之选。”
几乎冲上脑门的热血一下子被堵了回去,我们常常会冲动,但所谓冲动,即是它可以轻易被阻拦。
池染终究是没能拍案而起。
是的,格尔维斯说得对,这不是明智之选,这愚蠢至极。
或许在私底下他可以同慎称兄道弟,或许在私底下他可以对藏恶语相向,但这里不行,这里有几万双眼睛看着,任何的僭越都是挑战均衡的权威,殊不见卡瑞娜‘三朝元老’,仍旧在质疑暮光之眼后遭到了均衡执法队的斥责。
“安分点,小兄弟,你帮不了她,别一不留神把自己也卷入这个烂泥塘里。”格尔维斯漠然的轻声道。
“你觉得我们就这样看着?”池染明白那些道理,可仍旧是不忿。
“那还能怎么办?”格尔维斯反问,他森然一笑:“你要是能真的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我无所谓,啧啧,想想可激动人心,少年勇者孤身一人在均衡的盛会上救出一对苦命的母女,飒飒然绝尘而去,震惊四座~可问题是,你有那能力么?”
池染沉默了。
他还能怎么着呢?除了沉默他还能怎么着呢?
如果你想改变那些让人不忍目睹的事情,首先得有那能力,若是没有,你除了不忿的叫嚣之外还能做什么?
不,你甚至连叫嚣都做不到,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它从未改变。
池染扒开格尔维斯按住他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格尔维斯皱了皱眉。
“回去睡觉。”池染如是道。
他不能改变这里发生的事情,但他可以选择不看,道理就是如此简单。
“祝好梦。”格尔维斯笑着让开了路。
好梦吗?我倒希望真有好梦。
起身、离座,走出大殿,殿外均衡的教徒整齐并列,成千上万的眼睛注视着刑柱上受刑的女人,没人会在意一个小人物的离去。
穿越人海时,池染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无助啜泣的女孩儿。
此时此刻,她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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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回来……”
开门的吉格斯惊喜的大喊,可马上他就察觉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
“你,你怎么了,老板。”
“没怎么。”
池染本想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可怎么挤都挤不出来。
在吉格斯的眼中,这个人的身上布满了阴翳,他想开口询问,可想来想去,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昨天教你的学得怎么样了?”池染问。
“很,很好啊,我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吉格斯回答:“我觉得您今天可以多教我一些。”
当然,你肯定学得很好,毕竟你是如此聪明,又是如此努力——昨夜他一个人研习到很晚才睡。
原来在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很努力,池染恍然间意识到,或许弱小和无能的根本原因并非天资与际遇,而是努力与否。
心中的低沉一扫而空,对,与其继续低落,不如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来,我今天多教你一些。”
池染将吉格斯唤到了室内,他从未像现在一般热衷于教授吉格斯古代约德尔文字,他早一日掌握这种文字,就能早一日看懂地宫里的那些资料——这代表着机遇。
得抓住一切有可能抓住的机会,池染心中如是对自己道。
“那个……”
吉格斯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很犹豫,支支吾吾。
“有什么事就说吧。”
“那个老板……我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么?”
一条船上的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当然算。”池染道。
“等我学会古代约德尔文字时候,你是不是要再回到那天晚上的那个地方,到时候我……”
吉格斯没有把话说完,他畏畏缩缩的看着池染。
池染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堪称奇遇,在那之后吉格斯什么都没有提起过,一开始是因为他过于大条的神经——这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家伙。
可他终究是个聪明人,几天过去他想必也明白了很多东西,如此之下就有了很多问题。
不仅仅是那个地方,还有他自己,以及我今后会如何处置他——说得确切点,他多半在顾虑我会不会卸磨杀驴什么的。
面对未知的恐惧,这是所有人的共性。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吉格斯,你得明白这一点。”
池染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但他相信聪明的吉格斯会明白的。
这堂‘识字课’一直进行到很晚,夜幕降临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喧闹声,想必是赏罚日结束了,这个均衡一年一度的盛会终于散场了。
池染不关心这些,事实上这所谓的盛会他只看到了一个开头。
后面的事情他没兴趣知道,均衡这个地方,也就那样吧,这些时日来,池染对它终于算是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
结束授课之后已经是晚上,腹中饥饿,但无心进食。
有的时候,闲下来是一种让人抓狂的事情,那个时候你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
思考是一种酷刑,因为很多时候它求不得又放不下。
屋外的灯光还亮着,今夜它依旧会亮到很晚,吉格斯对于知识的执着让人汗颜,池染悄悄看了一眼前厅里苦读的约德尔人,轻轻的关上了门,他走到床前,从床底下摸出了几本书。
几天前他将《暗影密卷》放回了床底,而今天,他只留下了这本石册。
扉页上的那句话如今看来有了另一种感触,他轻轻的念出了那句话,不,应该说,是念出了那句通向暗影的咒语:
“不要畏惧,迷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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