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逼迫

世族蓄奴问题硬要追本溯源,上溯个千儿八百年一点问题都没有,数量有大小,形式有区分,但本质都是“贵种”拿走“贱种”的各种人身权利。

高门之中那些贱仆,有的只是生物学上“人”的定义,实际上,“它们”对高门而言,只是财产,也就是“物化”的人。

南北朝以来形成的庞大世家,其隐匿掉的人口之多,鲜有人真个明白。哪怕是高门的一家之主,也未必清楚每天到底要喂多少张嘴,每年要养活多少人。

他们不知道,但数据知道。

江东世族自贞观十五年以来,每年消耗多少米面粮油绫罗绸缎,从他们掌控多少土地,采购多少物资,就能大概估算出来。倘使再安插、收买几个探子,那么连各家惯例火耗是多少,折损率都能计算一个大概。

为什么江水张氏只是土豪,只是“寒门”?因为江水张氏的积累,连藏匿人口积蓄奴仆的资格都没有。

和世家不一样,江水张氏不折腾是玩不起“坐吃山空”的。世家“坐吃山空”是个伪概念,他们的确坐吃,但山却是不空的。

好在某条土狗玩的小把戏,让江东世族把埋地理的金银铜铁挖出来做了投资理财,爽了几年之后,陡然理财经理捐了钱跑了,这就让他们有了坐吃但山会空的时节。

更要命的是,以前坐吃只需要吹牛逼;现在坐吃,你高档家具、名贵饰品、精致美食不备着,那算个屁的坐吃?

贞观二十年的“坐吃”,终于能把山吃空,这让某条土狗非常的欣慰。没有这种习惯,小霸王学习机的销量怎么上得去?销量不好又怎么能有更加优异的打字输入法出现?

“阿郎,便是江东略有受挫,也不会伤筋动骨吧?”

作为世家女郎,崔珏是最能理解的,崔氏徐州房在她的记忆中,手指缝里漏点东西出来,就足够让徐州城内五口之家吃个三五八年的。实际上崔弘道主持徐州房,一共要养活多少人呢?

有的没的加起来,两万保底,上不封顶。

而且徐州账面的田亩数量,和民间实际耕地汇总,根本对不了账。崔弘道早先掌控的上田数量,大概在三万亩左右,但官方登记的只有五千亩,而且不是上田。

其它杂七杂八真正的下田、山田更是多不胜数。只是随着水利工程的开发,所谓的下田也根本不可能是下田,亩产三石水准的下田,这让黔中百姓情何以堪?

“明月不要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江东世族内部,倾轧争斗又何尝少了?南朝百几十年,此起彼伏仇杀成百上千。这光景,就算不伤筋动骨,也会有人推波助澜,让他们伤筋动骨。”

感慨一声,张德又道,“再者,江东‘改稻为桑’也不是这一两年,下田入夏还要收一茬甘蔗。眼下江东口粮,全赖每年新垦田亩,也得亏江东州县重视水利,但有耕地,罕见产出低下的,这才勉强维持。”

“鱼米之乡”的特点,不是说当地的鱼多么优质,米多么好吃。而是说不管什么年月,都能保证稳定且不低的产出。加上长江入海口的特质,只要水利工程跟上,新垦土地的产量,往往都要堪比黔中上田。

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特征,也是江东世族可以放手撒欢的缘故。

只是其中某条土狗玩的有点阴险,在有意无意中,不断地提高江东外来粮食的输入,什么流求米、日本米、朝鲜米、交州米、广州米……市场中的粮食来源对比,进口粮食和本地粮食的比例,一度高达四比六。

刨去荆楚粮食,或者江淮粮食,这个份额就算只有百分之十,短时间内的某些地区,也要开始惶恐不安。

人没钱也能好死不如赖活,但要是没饭吃,那就不是好死还是赖活的事情。

对世家而言,死自己人肯定是不行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嘛,州县泥腿子辣么多,死了就死了喽,管老子鸟事?

然而现实不可能这么简单,对官僚们而言,治下“百姓”的权重并不低。那末,就必须做出取舍,“百姓”不能死,世家那些个没卵用的奴婢有人接盘,这就空出了口粮来不是?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具体落实,就不是讨价还价,时间不等人。

“如今江东世族,除陆氏、虞氏之外,怕是都要清理一拨人出来。又不是真个都杀了,养不活,扔出来就是。当然了,要是江东世族狠下心赖账,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承受得起名声受损就是,明月你是知道的,世族名声就是‘威权’,倘使世族名声不为人所惧,一代两代,便会衰败。所谓‘离心离德’,就在这里。赖账,也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都可以赖的。”

“阿郎所见,江东世族真会就范?此时情非得已,将来反攻倒算,也未可知啊。”

“媚娘想法是对的,但你要明白,我并非只是我,时至今日,江东世族中同武汉共进退者,也不在少数。至于‘地上魔都’这个名头,在外如何,你也是知道的。杀我就是杀武汉,杀武汉就是杀陆氏、虞氏或者萧氏、崔氏……有多少人陷进来,就是要杀多少人。”

老张并非是标榜自己的重要性,但是他作为维系整个集团的“纽带”,在这个时间中,的的确确是不可分割的。整个利益集团一旦分裂,被旧有势力各个击破,是可以想象的。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但也可能很短暂,只是非常的剧烈,极其的严酷。

崔珏和武媚娘曾经也很单纯,当然也不是青春少女的那种单纯,她们所处的环境,也不可能像农家少女那么喜欢幻想。

但是在这种不同的利益集团碰撞中,那不因个人意志而家破人亡的戏码此起彼伏,还是深深地震撼了她们。

饶是各自以智计才学为傲,在这种集团对垒中,才晓得个人的计谋才学,除非超越整个时代,否则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再者,南北一统恁多年尚有隔阂,借此契机,也算是为皇帝陛下做点微小贡献,朝廷命官,也不能总不干事不是?”

张德带着点恶趣味,看着神情还有些发懵的两个女郎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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