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托今年四十四岁了,他已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阿狸在飞天道场里呆了三个月,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可爱的孩子,只是碍于彼此间复杂的纠葛,他不方便与之有过多的交集,他只是默默的看着。
这个小女孩儿和艾瑞莉娅的关系不错,但不同于艾瑞莉娅,她很‘鬼’,有的时候她会搞些小动作把艾瑞莉娅弄得灰头土脸却又茫然无所知——在蛋糕里放一条蚯蚓,把秋千的绳子割断一半之类的……
她腆滑,她偷笑,她有很多善意的恶作剧。
‘这个小家伙,比艾瑞莉娅聪明多了。’
里托会轻笑着摇摇头,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屏风的后面悄悄离开。
可就在刚才,看到那个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孩子颓然坐倒在地时,他感觉有种久违的热流冲上了脑海。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却又是如此陌生。
二十年前在宏伟屏障第一次见到汉娜,看见那个女子拄着刺剑摇摇欲坠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可同样是在二十年前,在他把剑刺入亚德里恩胸膛的时候,在劳伦特的高墙里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
他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每个男人的胸膛里,都有一腔肆意飞扬的热血。
每个男人都会在某一个瞬间迈向成熟。
那一瞬间血不会冷,只是变成了其他的东西。
年轻的时候他很热血很冲动,可这些年来肩上扛着太多的责任,容不得冲动。
事实上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二十年前的事情他会有更好更稳妥的处理方法。
同样的,今天的事情,他也有更好更稳妥的处理方法。
但他不会那么做……
有人叫他飞天剑圣,有人叫他镇国剑师,也有人叫他瓦洛兰最强剑士。
极少有人叫他‘里托叔叔’。
他抱着阿狸,轻轻的迈了一步,自虚空中踏上了船尾。
飞天剑自甲板中央的那个窟窿中缓缓浮起,没有丝毫声音的飞回他手里。
他扫视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而每一个人都看着他。
他的目光恬淡,而大多数人眼含愤怒。
可无声的愤怒,才是最可怕的愤怒。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池染,那个人站在船头的围栏边。
“剑圣里托!你想干什么!?”
格雷戈里抹去嘴角的血迹,愤怒的指着他,炙热的黑炎在他袍袖间升腾,仿佛择人欲嗜的凶兽!
可里托没有理会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蹲下身来,把阿狸放在地上,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指着人群中的池染:
“阿狸,看见了么?他就在那里。”
“现在,走过去,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回来。”
阿狸晶莹的眼睛看向了池染,可看着她的却不是池染一个人。
格雷戈里看着她,阿莫琳看着她,这艘船上有几十个灰色秩序的顶级术士,他们全都看着她。
每一双眼睛里都饱含恶意!
那种压迫力就像是整个天都要掉下来!阿狸很害怕。
她不敢过去,她想缩回里托身后,却又退不出那一步。
她再一次有了希望,染哥哥又在那个位置,又在那个看得到,却摸不着的位置,可她也明白,染哥哥站在那群人里面,其实是没有希望的吧?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不敢走过去。
可有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了她都有些颤抖的身体——那只手很温暖。
里托抹去她脸上的灰渍,眯着眼,柔声道:
“去吧,这里没人能伤害你的。”
这个声音是如此安全,如此……不可违抗!
阿狸忽然间有了无限的勇气,她不觉得害怕了。
是的,染哥哥就在那里,我只要走过去,抓住他的手,他就会跟我回去,我有什么可怕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染哥哥离开我更可怕的!?
她注视着甲板尽头那双冷漠的眼睛,沉稳的,坚定的,迈出了脚步!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他们一直看着里托和阿狸的一举一动,诚然瓦洛兰最强剑士之名有很大的威慑力,可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黑炎号!瓦洛兰最强术士结社灰色秩序的大本营!
我们,也是最强!
里托?最强剑士?他在干什么!?搞笑么!?不!他不是在搞笑!他是在制造笑话!让这个女孩儿走过去,灰色秩序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没人能承受这样的挑衅,没人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就在阿狸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那些灰袍术士的怒火终于爆发!
他们自四面八方扑了过来,扑向阿狸,扑向里托!
强大的能量波动在黑炎号上汹涌,五光十色各式各样的攻击如点燃火药桶一般炸裂!
那是多少巫术?那是几阶巫术!?那是何种境界的巫术!?
这样疯狂的攻击下,谁能幸存!?
阿狸闭上了双眼,她感到窒息,我……就要死了么?
可这窒息感马上就烟消云散。
她小心的睁开眼,她看到了一道光——一道名为‘剑’的豪光!
那所有的可怕攻击灰飞烟灭,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那些扑上来的灰袍术士——一共有十三个人,他们全都怔怔的停住!
一剑飙血十三朵!
割喉、穿心、剖腹、刺颅、斩腰……
那道光飞回了里托的手中,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回响在这艘‘不可坠落之船’之上:
“谁动,谁死!”
十三个最顶级的术士,十三具倒下的尸体,十三束喷涌的血泉!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夜空之上,格雷戈里怒睁着双眼,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阻止,甚至于他怀疑即便是自己,也未必躲得过!
阿狸有些呆滞,她看着眼前修罗一般的景象,这……这是里托叔叔做的?
她回头怯怯的看了里托一眼,却发现那人的眼神很温和——他就像个邻家大叔,就像是酒楼的老板夏德利,你怎么敢相信他会杀人!?
里托看到了阿狸有些畏惧的眼神,飞天剑上仍旧在滴血,可他却眨了眨眼,朗声道:
“大胆的往前走!”
阿狸舒了一口气,她重重的点头——转身,踩着脚下滑腻的鲜血,一步一个血印!
一个幼弱的小女孩儿,穿行于瓦洛兰最一流的强者之间,他擦着这些人的衣角步步朝着那个心中所念之人走去。
但是这一次,没人敢阻止她,甚至没人敢动一下,因为甲板之上横流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没错!瓦洛兰最强剑士从来不开玩笑。
谁动,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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